我的故事 ~ 7. 回报祖国
“澳大利亚和中国,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母亲,你问我倾向于澳大利亚还是倾向于中国,就相当于你问你的小孩,你喜欢你的父亲还是喜欢你的母亲。很难回答。”
我的老家在山西。1990年10月份,我作为国家教委派出的访问学者来到澳大利亚,过来三个月以后,就拿到了澳大利亚奖学金,随后便转成私读,开始攻读博士学位。完成了学位毕业后便参加了工作。我所学的专业是工程化学,一直搞这个领域的设备咨询工作,后来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股份,收入颇丰。我们现在是几个合伙人投标,投标中标了,就做这个课题,然后就分包、生产,分四、五个件,有四、五个国家来生产这个,在不同国家里做不同东西。因为有好多东西要做,但只有某个国家有认证资格方才可以。所以一般是几国联合起来做。我对自己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我和我的合伙人已经达成默契了。我和下属关系也很融洽。我现在住在西澳大利亚珀斯,有两个孩子,家庭幸福美满。
实际上最初是应该是去美国做访问学者的,由于某种原因,去美国的名额取消了,就转到了除了美加以外的任何英语国家。国家教委改派,就来到了澳大利亚。留在澳大利亚,还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年代,教委不批准我留在澳大利亚,要求我读书之后必须回国,澳大利亚政府给奖学金也不能拿。也算我运气好,国家政策不久放宽了。当时邓小平发表了讲话,说让留学生来去自由,毕竟他们的根在中国。最后我交付了800元的国家培养费,教委同意让我留在澳大利亚。澳大利亚是一个很友善的国家,很有耐心。人们会很细致地给你讲解诸如文化背景、规章制度等知识。所以我也算日久生情,逐渐对这个国家萌生出一种好感。但是最初的六个月还是感觉比较孤独,毕竟有文化差异。特别是我说话口音比较重,公司的同事最初听不懂,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适应了。澳大利亚人的语言容忍度是很高的。现在家人也过来了,我们已经融入澳大利亚社会。但直到现在,好多澳大利亚的土语,我一看就发怵,真的不懂,但是土语也是澳大利亚文化的一部分,我要尽力去适应,因为毕竟是我选择了澳大利亚,澳大利亚接纳了我。
一踏上这片土地,就能感觉到澳大利亚扑面而来的平和和友好。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导师,就像我的父母一样,我很感激他。我刚到澳大利亚,他就亲自去飞机场接我,并让当时经济很困窘的我在他家住了四、五天,最后帮助我找了一个学生宿舍安身。我的导师退休好多年了,前段时间他得了癌症,但是控制得还不错,我们去年还一起吃过饭。当时的留学生会也处处照顾我。
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国度,这个曾经刻板地印在地图上或者在电视新闻中一闪而过的国家。我感觉到了澳大利亚的先进和富足。在那个年代,澳大利亚就有免费喝茶和咖啡的公共场所,能用微波炉热饭……所有这一切,对于我都是那样新奇。我强烈地感觉到,中国闭关自守这么多年,真的需要向国外学习,来到澳大利亚之后确实发现这里的科学技术比中国先进。
澳大利亚人工作很努力,认真、敬业,责任意识很强,从来不会走所谓的捷径。他们会严格地按所有程序做完工程,所以工程质量从来不出现问题。我很佩服他们这一点,也在向他们学习。他们可能会为利益而产生争执,但一旦签了协议,他们就会全心全意、尽职尽责地做好工作。来到澳大利亚,另一个感受就是他们的动手能力要比中国人强得多。我们做研究的时候,实验室的管理员给你一本手册,你只能自己读手册,琢磨如何操作这个设备,没有一个人给你讲解。除非你解决不了,找一个工程师,他大致讲一下,但不会从头教你。中国正相反,仪器设备放在一个实验室,由专人管理,你拿来样品,专业人员给你测试,生怕弄坏。我觉得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因为两国国情不同。仪器设备对中国来说很贵,而人工费不高,所以让专人去管理设备,延长寿命。而澳大利亚人工费很贵,澳大利亚一个工程师的工资就可以买一个设备。
澳大利亚人也很浪漫多情。我们公司有一个董事,是澳大利亚人。他妻子是一个澳大利亚画家。有一次,她快过生日的时候,他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把她的画悄悄地运到中国西安,准备举行一次画展。他妻子的妈妈84岁,平生第一次离开澳大利亚去去中国参加女儿的画展,庆祝她的生日。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画展当天,他请了好多澳大利亚顶级的画家和西安的画家,并邀请西安文化厅厅长在一个五星级酒店主持画展开幕式。晚上,举行画展的时候,妻子问:“你知道今天晚上是我的生日吗?”他回答说:“我知道啊,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就在宾馆里面吃一个便饭吧。”最后,当我们打开这个厅这个大门进去一看,妻子惊呆了,她激动不已:“这全是我的画!”在场一百多位嘉宾一起鼓掌。她的眼泪哗一下就流出来了。
来澳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还是有所改变。我们从中国移居环境到澳大利亚是一个最大的变化,生活质量也改善了很多。但毕竟我的根还在中国,我也要积极为祖国做些贡献。我们投标,在宝钢中了几个标,定量买他们的钢材、设备,有时候一个订单,就要超过一亿美金以上。和他们一起吃饭,聊起来就说,他问:“你不回中国了?实际上是中国对你的培养。”我就说:“是的,我也要回报国家。” 如果同样的情况下,可能首先想的就是祖国,我们中国的产品现在质量也好了,价格优惠,有竞争力,这是最主要的。
很多人说我是虽然加入了澳大利亚国籍,但心里还是中国人。有一天,我和一个合伙人看一场板球冠亚军争夺赛——澳大利亚对英国。他就问我:“如果今天晚上是中国和澳大利亚比赛,你向着哪一方?”我告诉他:“你问的这个问题,就相当于你问你的小孩,你喜欢你的父亲还是喜欢你的母亲,很难回答。”因为我们现在在澳大利亚,就应该尊重澳大利亚的法律。我觉得我已经基本上适应澳大利亚的生活。可以这样说,我在澳大利亚很自在。我觉得自己已经从一个必然到一个自由的状态了。作为公民,我很关心澳大利亚经济的走向,例如现在澳大利亚矿业有些疲软,石油、天然气发展还可以,但是后劲不强。但农业、林业比较兴旺,所以澳大利亚的货币还是个平衡的澳币体系。对于政府,我感兴趣的原则就是:这个政府应该是勤劳的、能承受压力的政府,在救济金的发放问题上,我建议还是给他们加以鞭策为好。因为老拿救济金,特别是没有工作的年轻人,不能轻易给他救济金,因为这样会纵容他们的懒惰。
我更关注澳大利亚的多元文化。澳大利亚人还是很认同这个多元文化的,虽然也有个别人在谈到政治的时候,老说你是外国人、是华人,听不清等等。澳大利亚是个多元文化体,是一个比较能容忍的国家,它的位置离亚洲是最近的,也最能接受多元文化。如果承认多元文化是澳大利亚文化的一部分,那么我就是接受它的文化,把这个多元文化排除出去,那么我就不能接受它的文化。因为我是中国人,多元文化对我来说尤其重要。我力争正视西方和中国的差异。但无论如何,中西方彼此之间都存在着差异和偏见,因为两种文化骨子里就有差别。我和老外争执、讨论过,但是思维方式的不同,无法达成妥协,最后不得不放弃。
有时候是双方达成妥协。比如,订单下到中国了,中国有自己的制度,如果不遵循生意就做不成,老外就不得不放弃他的思维。但如果订单下到欧洲,就得遵循西方的思维方式,所以就是看倾向性在哪边,商业性是以利益为主的。不管怎样,尊重都是第一位的。其实,随着开放,中西方文化在逐渐靠近,但还是不同的。中国有好多文化比较含蓄,要去感觉;西方就比较直接。
实际上,我身上有这种双重文化认同感。中国现在强大起来了,我的中国身份从以前的劣势变成一种优势了。现在澳大利亚的小孩学中文的越来越多了,因为他们也认为不和中国打交道会是一个劣势。因为中国现在在发展壮大,有强大的经济竞争力,所以我越来越觉得会中文的重要性,也鼓励我的孩子努力学习中文。因为追根溯源,我们毕竟是华人,中国是我的祖国,是我的祖先生活过的地方。所以祖国的发展也牵动着我们的心,我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祖国。
是的,澳大利亚和中国,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母亲。人在澳大利亚就要做对澳大利亚有用的事情,因为我毕竟是她的公民。但是我毕竟又有中国的血脉,所以我对待澳大利亚和中国就是像对待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有好多亲戚朋友问我:你觉得澳大利亚是你的家还是中国是你的家?你老了以后回来怎么办?可能是我老了,思乡之情很浓,也总是回家乡探亲访友。但是我走不动路的时候可能就留在澳大利亚了。在澳大利亚呆的时间越长,就越渗透到她的文化中来了。入土以后骨灰可能就留在这里了。
不管如何努力,我跟孩子们在文化认同方面还是有差异的。这个差异是由双方所生长、生活的不同社会背景造成的。社会教育对人的一生影响及大,特别是幼年的时候。我来澳洲的时候都快30岁了,但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中国的烙印对我的思维还有影响。而我的孩子们在澳大利亚长大,他们的文化认同跟我们这一代人明显不同。他们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是澳大利亚文化。对中国的一些观点,我们有时候会产生不同的见解。比如说,对中国的改革开放、政府的一些措施策略等等,他们有好多是不认同我的,他们认为中国在自由方面做得还是不够。但是我熟知中国的文化,在中国,过度的自由就意味着滥用、误用自由。但是我从来不强迫孩子们。我对女儿说:你们代表未来,我们代表过去,所以你可以存在,我也得存在,你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我也可以有自己的观点,我们可以保留各自的观点。
我不后悔我选择了澳大利亚,我感到我走过的每一步人生路, 都是有计划、有准备的,都是充实而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