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 14. 永不言弃
No comments yet我生长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渔村,开门见海,可以说是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房子是依山而建,没有平原土地。虽说靠海吃海,但我不打渔,我从十几岁就离开家乡,读书工作。海边的人有独特的生活习惯,我父亲是渔民。我们村一般男的都是渔民,到外海去打渔。福建的渔场,不是中国四大渔场之一,福建很多人都北上,去闽东的一个渔场打渔。记得我六岁的时候,父亲在那里捕鱼,那时候虽然已经是解放以后,但是天气预报技术不发达,出海的渔民遇到了大台风,就在那次海难父亲翻船了。那一次有七个人遇难,尸体都没找到。
出国前两三年没有想过要出国,在那以前,我们在国内对华侨有一种隔膜。说白了,就是不喜欢他们。有我一些亲身感触。我有一个亲戚,十九年前去了台湾。后来不是恢复可以探亲吗,他就回来探亲。到了我家一看,我父亲去世了,我母亲带了几个兄弟姐妹生活很穷。从房子到家具,生活可想而知。他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他是回来过,只是再没有回到家乡。据说他儿子在广东那边台商开发区。那时候,才十几岁,就感觉那些外来客、方客有钱了,就看不起我们了。他们带着粗大金色项链,表现出有钱人那种高傲,我感到不舒服,也不能接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时候觉得钱不在于多少,而在于一个人有没有奉献精神,钱多不做点好事,就没有意义。
我毕业于厦门师范学院。工农兵大学生,学的音乐专业。那时候刚刚70年代,文革后期,高考刚刚恢复了,各方面条件都差。我就分配在老家乡下的一个中学当了几年老师。就在我自己上过的那个中学当老师。由于县城的一个中学需要音乐老师,我就调到县城中学,又做了几年被调到教育局,去负责全县音乐教育工作。然而没做多久,领导又决定我去做了四年行政工作,这就是我的一个转折点了。在单位里面有时候不在于你工作多努力,多能干,而在于你跟领导关系的融洽程度,可能现在还是有这个问题。做了行政以后才知道这里面还牵扯到政治,还牵扯到权利。权利关系就很复杂了。有上下级关系,里外关系,那时候我年轻单纯,就想把工作做好,为老师服务好,社会服务,这是我的天职。但是不见得你这样做,领导就满意。也会引起别人的嫉妒,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我起早贪黑啊,工作是做得不错,但是觉得工作生活饱食终日,没有挑战,觉得生活没有真实的意义。我喜欢音乐,却做的和自己的专业一点都不沾边的事儿。再加上我的权利就是空架子,无形当中让你靠边站,关键是对你不信任。一个人得不到信任是很可悲的。一个人对自己没有自信做事情让别人认可,中国有句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个人不为名不为利,什么都不为的这种虚无的生活,那大概是个教徒,我很难理解。要说一个人什么都不为活着,我活着做事情,一个人的良心,我拿你的工资就要为你做事情,多做点工作锻炼自己提高自己能力,或者是我有这个能力把它发挥出来,或者是发挥出来以后得到别人认可,没有一个人愿意被别人说成笨蛋,这就是人的上进心。
开始我想选择调动,后来想调到哪都差不多一样。刚好有报道澳大利亚对中国开放,可以到澳洲留学。我从一个上海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就去查有关澳大利亚的留学资料。1988年,东凑西借的跟十一个朋友借了二万块钱,申请到了澳洲墨尔本大学自费留学的机会。 到墨尔本的第一印象,那真是大开眼界。下了飞机坐上出租车,看到一路上绿油油的,道路很宽敞,红瓦白墙,觉得这真是个漂亮的西方国家。当我上街的时候,火车上有地毯,每家每户都有地毯,每家每户都有电话。学校里也有地毯。就是外面是草皮,家里是地毯。我总结了几个东西,还有几个很惊讶,买一张票可以做所有的车。我写信给家里,我买一张车票,火车汽车都可以坐。我想,我们苦苦追求的共产主义,这地方不就是共产主义吗?到了市中心,看到商店的装修的金碧辉煌,服务员都是金发碧眼,货物琳琅满目,香气扑鼻。空气里都散发着香水味。服务员非常亲切。我写信告诉家里人,这地方非常不错。到澳洲先学英文,学了一个学期六个月,后来报了一个商业学校学电脑。因为来到墨尔本学费、生活费都不便宜,就边打工边读书,生活的不易无人述说。
记得刚到澳洲的那一天我身上带了五十块钱,那时候中国银行只许兑换五十块钱,一百元港币,是一个朋友借给我的,我身上就揣着这么多钱。当时英文自学学了一些,从机场出来,一句英文都讲不出来。跟出租车说了半天他也听不懂,只好拿出学校的简介,才到了学校。一个人都不认识。东西放在学校办公室。我到的时候是周五下午,在门口碰到一个从广东来的同学,他有亲戚在这边。我向他打听哪里能有便宜的住宿。他说到唐人街问问看。到了唐人街,宝康书店的老板告诉我在海边有个住宿最便宜的地方。那里住宿一晚上三十块,又找了别家宾馆一晚上要二十块、十块钱。最后找到一家是青年基督教会办的宾馆,可以住五个晚上。等到学校开学一个周之后能拿回来一部分学费。我很佩服澳大利亚这点人性化的管理。外国留学生到这里念书,可以先把生活费预交一部分,拿回一些钱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我一共住了三个晚上。肚子饿,到唐人街一碗面要5块钱,算是最便宜的了。五块钱我只能吃四顿。就去买了一包面包,一片片多好,可以分几顿吃,吃面包喝自来水,水龙头里有热水,这真是我头回见。第二天,我感到水土不服,哗哗地流鼻血不止。也不知道哪里是医院,也没钱看就只好顺其自然。虽然是生活在一个这么漂亮的地方,住在那里的几天就好像沦落到一个荒野的地方,无法生存下去,有家也回不去,整个人都垮了。
我住的那地方走到头就是海滩,看到大海就感觉回到了家乡,那种无助感啊,漂泊感啊,人地生疏啊,各种状态,百感交集。接下来会是怎么样呢?出国是自己早有准备的,是自己想出来,不至于说后悔吧。加上我自己的出身,生活的经历,让我自己还不至于一下子退却。后来我知道有些同学回去了,有些给家里打电话嚎啕大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苦算什么呢?至少还有钱吃饭,还在上学。就是亲人不在身边。可能每个人感觉不一样。可对我来说,亲人不在身边,还没觉得特别不适应。
这段时间心里和精神上是最痛苦的时期,精神困惑。出国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念书要花钱要有出勤率,这些牵涉到你的签证,是生存问题。当学生还不能打全职工。我三个月找不到工作,那时澳洲经济不是很好,再者中国留学生很多。学生签证的兼职工作是不能超过二十个小时的。因为中国留学生都愿意在华人餐馆、旅店打工,人员就饱和了。有人做通宵工,同学之间互相保密,怕学校知道超时打工,又怕别人抢你的工作。我也能体会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谁能保护你呢?这就是还是刚才说的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家都在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出勤率,保护自己的签证,保护自己的生存。
我把墨尔本的十几条火车线都找遍了,看到中国餐馆就下去问。我是9月来的,到快到圣诞节,有家当地的木工厂给我打电话要我去那里工作。这是我第一份工作,放学就去加班,节假日也去加班。同时一家餐馆也打来电话,我高兴死了,一个礼拜能赚几百块钱。一下就把三个月找不到工作,钱越来越少的困境给解脱了。听说有同学半年就把借的钱还清了,我是一分钱没还,因为下一个学期,学完英文课接着要报考学校,要不然签证就得失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攒的几千块钱还要交学费,逐渐地情况有所好转,朋友多了,机会多了,在一家工厂又找到了下午轮班的工作,是一个做电开关的工作,开机器做铸模型。一周有200多块的收入,周末再去打餐馆,这样经济上就没有问题了,还可以寄回国点钱还账。为了省钱,我每天吃土豆,用水煮好以后带到学校吃,打工也带土豆饭,拨个皮往嘴里一塞就行了,喝点水和饮料。中国古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中国文化也能成为我们人生一种精神支柱。看到班上同学都有了工作,都活得很乐观,我也替他们高兴。我是苦中作乐,加班打工还不影响我的出勤率,一个礼拜,我拿了600多块钱,回来跟我室友一说,他们说好啊你厉害,别人才拿二三百块,你一拿就双份啊。
顺着社会潮流走,后来就留在了澳洲。早年的留学生活没有戏剧性的转折,但有一件事对我的人生有重要的影响。我的女儿刚刚上小学一年级就来澳洲了,我们做父母的教孩子祖宗不能忘,学自己的母语是必须的。想自己教,但是我一天十几个小时打工,早上七点去一个地方打工,中午又去另外一个地方打工,到半夜才回来,也只有周末才能见到我女儿。 从报纸上得知有一个焦点文化学校。打电话询问才知道该学校在墨尔本挺有名的,是中文学校,老师和学生数量世界第一。有五千多名学生,有十所分校,老师有二百多名,我女儿上她的分校。刚开始算我女儿有六个学生。老师说学生太少没有信心,我对他说我有信心帮他,我有很多老乡,还有些认识的朋友同学,我帮你拉学生。我周末可以帮他做义工。他们办了杂志又办了学校,就感觉无形中有一种共同语言,我们自己学校在工作过,知道教育的艰辛,我就帮他们找生源,做点事。后来就帮他们做一年义工,教他们唱歌,搞小合唱队什么的。过了一年,他们就正式聘我做老师,大概教了一年多。和校长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逐渐学校扩大了,要办一个校办印刷厂,请我来合作。我觉得很好,当时年轻又有在工厂工作的经验,一拍脑袋,大家一起凑了点钱买了设备就开始干了。开始印名片、信纸、信封及广告。那时我已经买了房子了,就用我家车库,把我家车库腾出来,买的都是二手设备和电脑,一路走过来,做了二十一年,至今还在做。当然现在肯定不在车库里了。
做生意以后认识了好多华人。我才知道福建有一个同乡会,又一次他们换届,我就慕名而去。找到民间组织,老乡可以互帮互助。加入以后大家在一起,后来认识的人就越来越多。在业余时间,参加社团活动。慢慢地他们就让我出来当会长,后来和领事馆也慢慢熟悉起来。就把自己的时间花在社区上了。加入社区以后才知道中澳文化没有冲突。我们在国内出生成长,结婚生子,这种对故土、对家乡、对祖国的观念,让大家产生共鸣。国内很多代表团来,说我们这些华人华侨很爱国。我对他们说,“没离开家,你就不会想家;没离开国,你就不会爱国”。应该说,我们差不多有一半人生在自己的家乡受的教育,不会一边倒。
澳洲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政府部门、制度待人相对公平,人之间的关系,相对简单,没有多少钩心斗角,没人在我背后说我坏话,没人在我隔壁房间要对我怎么样,这就是我所追求的。在澳洲做什么事情,只要你遵守法律,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前提是只要不违法。相比之下,整个社会环境,环保、地理、生活环境,相对比较稳定宽松。在这边生活二十多年,感觉到西方国家对开发孩子的智力,孩子的创造力,跟我们国内比有它独特优越的地方。所以说,对我来说没有理由去放弃它。
我个人觉得除了语言,我们不是像本地人那么好,我觉得生活没什么大的障碍。就我自己而言,无论在国内还是在澳洲,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所以对澳洲的文化没有太多了解。张明敏唱了一首我的中国心,记得我的一个朋友在二十年前发表在《焦点》上,写过一篇文章,《我的中国胃》,她生病的时候,吃不下奶酪只能喝中国的粥或汤。就是说这个中国胃怎么也改变不了。现在我特别喜欢这个国家,澳洲政府现在提倡多元文化,他能够让所有的民族的文化在这里共存共荣,我觉得这是伟大的创举。中文可以作为考大学的一个科目;不同的文字都能够应用,保留各种饮食习惯,而且中国美食确实深受西方人喜爱。
我今天所拥有的还得感谢那个校长,是他把我从打工的地方拉出来,应该说改变了我生活,我从给别人做工到做生意,这是一个转折。用中国话就是我遇到了良师益友。在他六十生日晚会的时候我写了一首诗给他,题目叫《校长、师长、兄长》表达了我对他的感情。特别是在那么多老师,那么多家长当中,他就看中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们有多年的合作,从1996年到现在。开始做生意以后,开阔了我的眼界,认识了更多的人,这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有人问我你是澳洲人吗?像我们这样的第一代移民,说我们是澳洲人,我觉得不像,包括其他民族,从欧洲来的。但要是第二代这边出生的,90%认为是澳洲人,他根本没有家的概念。而我们亲身经历过的甜酸苦辣,有种刻骨铭心的情节在思维里面,我们不会去反对它,摒弃它,除非这个人心里有一个疙瘩。
我们主要在华人社会里来往,和老外也会来往,像我做生意,和很多老外来往,但是像我们在一起聚会喝酒沟通,就比较少。有时候搞一些活动,会邀请议员、官员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包括州长。但是来往不多,朋友不多。我有很重的中国情结,所以在心里头,生活习惯都是中国式的;再者,因为忙,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老外打交道等等几个原因造成不会和老外有那么接触。反过来说,你就是和老外在一个工厂做工的同事 ,他其实是你的雇员。有些人,因为文化背景的隔膜,他也不会和你像和他同族人一样放开交往。一直都是很客气,聚会过年过节来一下。比如我的邻居老外,站在外面聊聊天,也会说来我家玩。有时候搞个活动,他也不愿意跟你来往。我有几个朋友,她老公是老外,这样会好一些。有的老婆是中国人,他慢慢接受了中国文化。
为了团结自己的力量,自然而然也形成了同乡会的力量,我感觉通过这个团体,把自己的乡亲能够融合在一起,互通信息,互相帮忙。让他们有一种家的感觉,有什么沟通困难,就可以找老乡,讲福州话和闽南话的福建人,倍感亲切。这种亲情感可以让他们放松。再高的一个层面,这个会既然能把乡亲联络起来,也能和祖籍国联系起来,是家乡人沟通的桥梁。如果国内需要我们海外朋友做些什么,比如投资、捐赠,我们也都去做。作为一个快要退休的人来讲,退了以后在社区需要的情况下,做点事情,做点义工,做点好事,除了锻炼身体以外,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自由自在的在这片土地上颐养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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