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 ~ 4. 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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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straliaChinaFlag“我拿着澳洲护照已经十八年了,却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澳洲人。”

我的老家在云南曲靖,属于云南滇东。我在中国的时候,曲靖一度管辖着13个县。云南西部少数民族众多,滇东只有彝族、苗族等几个少数民族。在我们云南,有一位著名的少数民族舞蹈家叫杨丽萍,她的孔雀舞让世人称赞不绝。我也是学中国民族舞蹈出身,多年来的职业也一直和舞蹈有关。

我来到澳洲的经历非常特别,一家人旅游着就过来了。1996年的时候,我和我先生还有大儿子都住在非洲,一起来澳大利亚旅游。我们从约翰尼斯堡过来,第一站就到了珀斯。达到珀斯的第一天,我们跟出租车司机说要到城里找个地方住,他就把我们带到城里的假日酒店。每天早上我先生很早就起来吃早餐,我大儿子就在一边翻书看,翻着翻着,忽然说:“哎,这里有办移民的,我们要不要移民来澳洲住?”我考虑了下说:“问问看吧。”然后我先生就打电话给移民公司。接电话的是一个白人老太太,她人很好,马上就开车到我们住的酒店,然后带我们去国王公园,再去天鹅湖边看黑天鹅,沿着那个湖边兜了一圈。当时我的感受就是:哇,这个小城市居然那么漂亮!那时候的珀斯真的很小又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中国人。我就问这位老太太有没有唐人街,她说没有,附近只有几个越南人开的店,还没有大陆人开的店。

我一下子喜欢上了珀斯这座安静的小城,于是就对先生说:“我们移民吧!”我先生也很赞同,就跟那个太太签了合同。回去以后,我们给她寄了差不多一万美金,然后绕了一圈就回非洲了。可是一回到非洲我们马上就后悔了,心想:哎呀,去澳洲干什么呀,没亲戚又没朋友……而且我发现我又怀孕了,怀了我的小儿子,就更加不想去了。于是我先生打电话给那个老太太说不移民了,她答复道不来澳洲可以,但因为合约已签好,她收的钱只能退给我们百分之几十,剩下的她要全部扣除。无奈之余,我先生只好让她继续办理。那个时候办理移民手续非常快,大概两个月之后她就写信给我们说办好了,叫我们赶紧过去。我的母亲一直和我住在一起,我就让我的母亲和大儿子先过来澳洲,我在非洲把小儿子生下之后,也跟了过来。

在珀斯住下之后,就觉得此地美丽又干净。我喜欢安静,喜欢那种乡村一样的感觉,安安静静没多少人。我之前其实也去过不少地方,例如悉尼、墨尔本,还有伦敦。我觉得很奇怪,我就喜欢珀斯,因为不管你在哪里,当地人都非常友好。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办移民的老太太。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她就很热情,给我们安排所有的东西,然后带我们去游玩。我儿子来了以后,她还给我儿子安排读书。我母亲不懂英文,她就给我母亲找了一个在这边开餐馆的香港人帮我母亲做翻译。我母亲走路去买菜时,很多当地人也很热情地过来问她要去哪里,然后把她送过去。于是我心里默念着:这里真好!

不过,刚开始生活的时候我也还是遇到了不少困难。最主要的就是语言不通,特别是生活中的琐碎语言。我在非洲四年,并没有去学外语。到了珀斯之后,即使是去华人店,他们要么讲英语要么就讲广东话。为此我都哭了,我打电话给中国那些同学诉苦,我说我现在无法和外界沟通,我不但要学英语还要学广东话。直到现在,我广东话还是不会,只会听一点点。

在珀斯住了好一阵子之后,因为不用工作,我开始在家里闲得有些难受。我之前也没有太多的工作经历,只教过跳舞。那时的珀斯只有三所中文学校,都是属于中华会馆的。我就到中华会馆去,想找一份在中文学校教舞蹈的工作。但当时那些学校都不需要人,我后来问了几个熟人,包括我儿子就读的台湾人开的学校,也都不需要舞蹈老师。我只好作罢。一直到1997年香港回归中国的时候,当地华人要在街上搞游行。不知道听谁说了我会跳舞,当时负责搞游行的人就打电话给我叫我去演出。阔别舞台那么久,有人邀请我跳舞自然很高兴,不过那个演出就是在大街上搭一个台子,没有乐队伴奏,也没有灯光和舞台,连音乐的卡带也没有。所有东西都要自己准备——这一度让我很困惑,包括后来有一次在西澳大学演出,叫我跳独舞、音乐、服装也都是要我自己准备。我只好打电话给我中国的同学,叫他们快递了一件孔雀服过来。

演出了几次之后,中华会馆就来找我了,他们会馆有一个舞蹈团想请我当老师,我欣然答应。接着我就按照自己的要求,让舞蹈团的学生每个星期学习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练基本功,另一个小时学舞蹈。起先他们的经理不同意,说他们跳了十几年的舞,从来不练功。我说不练功跳什么舞啊,一定要练,基本功一定要有。他们只好同意了。但是没想到,第一次练习开始之后,就出问题了——因为我的严格。

我在非洲是教苏联儿童舞蹈的,我对他们一向非常严格,练习时必须按芭蕾舞的形体来练,但是中华会馆舞蹈团的学生们表示无法接受。我还记得有一个学生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说:“老师,你不能像这样教,他们的身体会很痛的,你不能用中国的那种教育方法来教育这里的孩子。”但我依旧坚持说,如果他们不练基本功,我就不教了。经过慢慢磨合,最后他们还是接受了每周练一个小时的基本功。就这样,从1997年开始到现在,我在中华会馆教舞蹈教了整整十七年。

我在这边做的所有事都是跟舞蹈有关的。有时候想想,如果不出国,我在中国可能就是舞台编导了,我的同学们现在都是在中国的歌舞团当编导什么的。不过我也没有后悔,在这里教舞蹈也有很多丰富的经历。其中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的时候,我应邀去圣诞岛的一个中文学校教跳舞,他们要搞一个很大的庆典,是澳洲认同该岛五十周年的大庆。我在圣诞岛呆了两个星期,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岛,但是很漂亮。学校的老师基本都是文莱或者马来西亚的华人,还有位老师是中国政府派去的志愿者,在那边支教两年中文。我当时一下子觉得很感动,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传播中国文化,且不计较任何报酬,我被同胞的这种精神深深打动。我在那里跳了两只独舞,并给学生们编了一些舞蹈,五十周年大庆搞得热热闹闹。

不知不觉,我来澳洲居住已经十八年了。随着中国实力的不断加强,中国越来越多地被世人了解,对此,我是深有体会的。可以说,我是这一变化的见证人。记得刚来珀斯的时候,街上都没有多少中国人,也没人讲中文。虽然看到一些华人面孔,但是他们只说广东话。我不管走到哪里,人们都问我是不是日本人,要不然就问我是不是台湾来的。我回答说:“不是,我是中国大陆来的。”他们都不相信,说:“不可能,中国大陆的人怎么可能会来这里。”我说:“中国大陆的人为什么不能来呢?”然后就费很多口舌去跟他们讲,中国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可是很多当地人,因为从来没去过中国,都以为中国就是很贫穷、很落后的国家,然后女人都是裹着小脚走路的。这一度让我很气愤也很无语,我只能回应说:“天,那都是几十年甚至一百年以前的事了!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中国看看现在的中国是什么样子呢?”如今就真的大不一样了,你跟这些当地人交流的时候,他们都会提到北京、上海是大都市,真的好漂亮,因为很多人都去过了。包括我们家邻居也会拉着我说中国怎么漂亮,吃的东西怎么好。这让我很欣慰,我觉得这几年最大的变化,就是去过中国的澳洲人越来越多了,中国人来澳洲的也越来越多了,这加深了澳洲人对中国的了解和认知。无疑,这种变化跟中国国力的增强有很大关系,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提升了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现在走出去,到处都可以遇到讲中文的人。 这种感觉让我一下子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中国了一样。

除了当地社会对中国认识的变化,我自己这十几年来也有了不少变化。除了在中华会馆教舞蹈,我自己也有了一所舞蹈学校。这个学校是我自己筹资建立的,不过我并不靠这个生活,这只是我的一种业余爱好,主要是让几个搞艺术的朋友们可以聚在一起。我一直跟几个从中国来的搞艺术的朋友说,我们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剧场,这样演出起来就比较方便,去租人家的场地会很贵。至于未来的打算,我就想搞一个正规一点,像样一点的,我们华人自己的歌舞团,把喜欢唱歌的、玩乐器的、跳舞的朋友们凑在一起。我想这个问题想了很长时间,也跟几位唱歌的朋友探讨过。要自己出资建立起来并不容易。每次谈到这些,我就会觉得在中国搞艺术和在澳洲是两码事。在中国你要有什么构想出来了,马上写出来,给政府一交,政府就会批出钱来给你弄。在这里得自己去拉赞助,没有赞助,一分钱也没有。

有人问过我说:在澳大利亚生存难吗?我觉得,只要你愿意,就一定可以生存。就拿我的学生来说,干各种工作的都有,当护士的, 当医生的,当律师的,还有做清洁工的,开餐馆的,做美容的,只要你愿意,找一份工作,或者学一份专业,都能在这边生存下来。我现在有一个学生,90后,也是从中国大陆过来的,他是学矿业的,但是他不愿意去矿上做工,因为他觉得那样太苦了,于是现在他就在Carousel的Myer卖资生堂的护肤品,还在Casino的餐馆打两天工。我问他说这样可以吗?他说挺好的,得到的工资挺高。他就这样在澳洲生存了下来。

除了工作,在与人交流方面,我觉得在这里生存也不难。我一直就是觉得澳洲本身就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它本不属于任何国家,最早是当地土著人的。拿我自己来说,我一般跟商界或者政界没有多少交流,只跟舞蹈家协会这些搞艺术的有往来。舞蹈家协会经常有演出,澳洲多元文化部给了他们一笔研究经费,这个演出就相当于一个文化课题。例如有一次演出,编导找了几个不同国家的人,一个非洲的、一个英国的、一个西班牙的,还有一个我记不得是哪里的,把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讲不同语言的人结合在一起,作为一种文化的串通。还有我曾经在2008年代表中国编了一出舞台剧,也是用舞蹈来表现文化的串通。在这些演出过程中,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歧视或者交流不畅。

还有人问我:你在澳洲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自己现在是中国人还是澳洲人?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确:我还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或许跟文化有关系,我在中国学的就是中国民族舞蹈,对中国的民族文化了解比较多,我一直觉得我从骨子里边还是中国人。所以不管我是去外边旅游还是做别的什么,我都说我是中国人,从来不会说我是澳洲人。包括我去参加澳洲各种演出,虽然我是西澳舞蹈家协会的会员,但我都是以中国人的身份去参加。每年澳大利亚国庆节和多元文化演出,我也都是代表中国这一块。我有时候也觉得真是很奇怪,毕竟我拿着澳洲护照已经十八年了,却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澳洲人。

有时候想想,我会觉得我们这些移民的人其实也有些可怜,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属于哪里的。或者换句话说,等老了以后到底是留在这儿还是回中国?有些人说老了肯定要回中国,中国怎么都方便。但也有些人说,可能两边呆呆吧。在归属这种问题上,我从来没有把澳大利亚当成我的家,没有想过老了以后会留在这里。但是如果真的要回去中国,我觉得也不太可能,因为我在中国没有房子,没有房子就没有家的那种感觉。我可以住在我哥那里,尽管他们对我都很好,但始终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家,然后还有其他很多东西也好像因为脱离太久,已经融入不进去了。

如今,我的小儿子也上大学了。或许,我可能到处走走吧,环游世界,在能走的时候。我有时候跟我的学生说,我现在年纪大了,如果我像他们这么年轻,一定会去周游世界。在世界各地的街头一边跳中国舞挣费用,一边把整个世界好好游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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